台灣的第三勢力何去何從?

文/林秀幸(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客家文化學院人文社會學系副教授)

時代力量的核心人物黃國昌在2022九合一選舉前到台北市長候選人黃珊珊的造勢場合現身支持,並加碼一句「加入這個隊伍」的話語。如此的發展,等於提早引爆時代力量的黨內分歧,也可能揭示了台灣政治的戰國時代。

 

台灣的民主路上每一代的新生政治力量都有他們的挑戰和困境,對上一代的黨外前輩來說,他們的危險是被抓被關,或是被國民黨威脅利誘。318之後的新生力量面臨的當然比不上前輩們立即的命在旦夕的險惡,但是,卻是另一種難度的門檻。我們就以他們目前的政治處境作為開端來討論。

 

假設318之後進入政界的新生代在國家認同上是接近的,他們在政治圈的出路大致可以分成:

1, 進入民進黨。

2, 當一個個體戶。

3, 成立有別於民進黨的政黨。

這三者都有他們各自的現實處境要考量。進入民進黨的年輕人,起碼國家認同不會被質疑,但是,必須面臨黨內複雜的權力關係。不需要擔心被指背刺,但是,得提防在複雜的權力格局當中被錯置、遺忘或是被放棄。當一個個體戶,仍舊得以不批評執政的民進黨為前提(在藍白執政的縣市當民代則可免於此難),但是需要在個人經營的議題上比進入大黨的人更努力以爭取曝光度,畢竟資源少,沒有大樹可以靠,一不小心就要等著失業或是轉業。

但是,成立有別於民進黨的政黨,其難度大概是最高的,因為這六年來中央執政的剛好是民進黨。不批評執政者,無從表現成立這個政黨的必要性,一旦批評民進黨,則要被一般台派指為背刺。因此,這幾年只要有機會我都會提醒在時力的朋友,和民進黨要保持有點黏又不太黏的距離。可以批評民進黨,但是要小心揀選項目,打民進黨時,要提防不能讓國民黨撿到便宜…。寫完這段,令人啞然失笑,任務實在有點難,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

因此,在當代這個時空擔任一個有別於民進黨的本土政黨本就有它的命運格式:作為本土政黨,使命在於擴大本土認同的利基。但是,當下的政治格局下,如果不能挖民進黨的票,就必須向中間淺藍的支持者那邊開闢,然而中間淺藍的支持者當中,有一大半是在國家認同中搖擺的國民。

因此時代力量的難處和誘惑在此,旁觀者的隱憂也在此,擔心他們為了挖淺藍的票而在國家認同上妥協。但是,不往那邊開闢,又會挑動民進黨敏感的神經:這邊的票已經不夠了,你還要來瓜分?而中間選民期待的卻又是一個有別於國民黨的政黨,不是幫民進黨搖旗吶喊的側翼。

因此,如何既要開闢本土認同的疆土,又要能夠和淺藍溝通逐漸取代國民黨,是時力艱難的路徑。而就在時力仍舊摸索可能的立足點時,柯文哲成立了台灣民眾黨,也一舉讓戰局翻新。

究其實民眾黨等於透過最短路徑搶佔了中間淺藍。畢竟柯P個人並沒有本土認同的堅持,只要祭出不藍不綠,並提出人人都不排斥的效率第一,要搶佔這個區塊不是那麼困難。民眾黨只要一方面讓已經對藍綠對立不耐的選民目光轉向他,一方面不要挑動國家認同的敏感神經,就可以將中間淺藍選民輕鬆入袋。這樣的政治選擇真可謂最省力路徑,應該是台灣這幾十年來的僵化教育造就的短線思考所致:只在意猜題拿分,無需管知識和教育的目的是什麼的「考生」體質。我們只能說柯P一直還在考聯考吧。畢竟台灣的政治難題在於國際艱難處境中,必須向一個正常國家的地位邁進以及相應的國際承認,與此同時,又要化外在的險阻為助力,將外力壓縮為內力轉化成國家社會自我改造的動力。這項內外交迫的情境與政治進程恐怕連相對成熟的民進黨都不一定處理得來,更何況這個迴避歷史深度,只知道喊出藍綠一樣爛的平面化政黨。畢竟,政治不是「功效」,而是歷史經驗的反芻和創新。否定歷史,絕對沒有未來。

然而柯P和台灣民眾黨這樣的戰略有效嗎?也許可以收一時之效,但是,長期而言,不僅這個政治勢力最終將流標,也將帶給國家社會一段混亂的重整期。台灣並非西歐那些沒有國家認同問題也沒有強敵壓境的國家,也不是內閣制,不容易透過不涉國家認同相近光譜的小黨共組聯合政府來執政,也不太可能像日本的戰後經驗一黨獨大到底。最重要的是,台灣的內政始終和外交險局緊密相連,歷史的難題也將會是台灣新局的起點。如果柯P和他的政黨迴避國家認同,假裝沒有歷史,終究無法通過台灣嚴苛的政治考驗。而那些倒向台灣民眾黨的新人,也幾乎等於規避上述艱難考驗的政治白紙,也終將難以通過時代的考驗。

 

因此,我們可以說,柯P的政治選擇等於把時力的誘惑具體化:丟棄本土認同和歷史問題,利用非常平面的藍綠一樣爛來博取空間,想要透過短期成長來和大黨談判,重組政治勢力。那麼黃國昌的表態,等於加速把時力未來走向的問題攤開。如果,本土第三勢力的路那麼難走,是不是就放棄,加入柯P路線是最簡單又立竿見影的選擇。一來,民進黨已經沒有位子可以容身,二來,還是可以維持新的政治力量的假象,爭取不藍不綠的選票。雖然這樣的路徑並沒有任何紮根本土的能耐。

 

在批評時代力量的時候,總令我語帶保留,因為我知道,這條路不好走,走來辛苦而路迢迢,雖然任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是否可以堅持到最後。看來黨內也早已顯現內部分歧,有親黃國昌派與邱顯智和王婉諭的行動時代辦公室。也許黃國昌的表態可以逼迫時力提早面對他們一直不願意面對的路線問題。但是黨已經很小,再分裂又還剩多少呢?但是,不面對,就得面臨被民眾黨裂解的後果。很難,但是,還是勉勵時代力量勉力為之。畢竟,每個黨的考驗不一樣,通不過就將變成歷史的灰燼。

就時力而言,這是艱難的考驗,但是,對台灣整體呢?如果其他本土力量都成為散兵游勇個體戶,柯P政黨的路線成為一股勢力,也成功和中間與淺藍結合,形成台灣重要的政治力量。那麼我們可能要恭喜台灣,即將走入混亂的戰國時代。因為這等於宣告,歷史的問題被政治的喧囂掩蓋在地殼底下,真正的政治危機也將被假意的超脫藍綠而暫時隱蔽,但是,歷史不會自動噤聲,危機也不會自然解除,只可能累積更多的歷史帳目和更厚的危機四伏。那麼不僅民眾靠喧鬧度日,眼前利益為憑,國際風險增高,中國更多代理,也將帶動民進黨的淺碟化(政黨一定互相影響),大家不知為何而戰,而,最大公約數就是台灣整體的受難。

 

最後仍須強調的是,任何本土新興力量,若想要取代國民黨,皆要經過一番艱難考驗,這是必要的承擔。今天民進黨的穩定,也是前輩用血與淚換來的。只是提醒,取代國民黨的本土勢力並沒有那麼容易成形,如果台派只想維護民進黨在這過程當中被保護得毫髮不傷。批評新興力量當然還是要有,但是,如果流於對既有勢力的維護,那麼台派就永遠不要想要主導取代國民黨的過程,而是被柯P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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