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獨前輩還是「性別」與「世代」意識的 target?

文/林秀幸(經濟民主連合會長、經濟民主連合智庫文化思想組召集人)

彭明敏教授已經離我們遠去,網路社群上一片哀痛逾恆。老先生的生命史幾乎等同於台灣人求取民主與獨立自主的奮鬥史,自然受到眾人的崇敬和追念。然而這樣的理所當然卻在2019年初的台灣政局中,有一段插曲。2019/1/3彭明敏、吳澧培、高俊明和李遠哲四人刊登公開信勸退蔡總統連任。網路上迄今仍可以找到當年的公開信內容,以及媒體對彭教授的專訪。

對照今天眾人毫不保留的追思與懷念,這件事好像自眾人的記憶中隱去,世界好似從台獨教父直接跳到民進黨是台獨理念的接棒者,後代接著前輩的使命,綿延不絕,台灣獨立後繼有人。是嗎?

且慢,其實還有媒體記得,不但記得這件往事,還加上後續發展:彭教授的新書裡面附上蔡總統的賀卡,表示兩人關係已經破冰….。

也許,畢竟政治人物的禮尚往來,考量眾多利害關係,並非我要細究之處。而是,我們無法否認,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民進黨黨內總統候選人初選起跑,有網軍開始操作「性別」和「世代」因素。直到現在影響依稀可見,對我們這個社會不能說沒有任何後遺症。

我個人對於選舉期間隨意操作「性別」和「世代」的手法不予認同,認為是不負責任的作法。對我這樣學社會科學的人來說,這些概念是社會學研究的 ABC,也因此,我知道它的威力以及它的不完整和容易失控。

一言以蔽之,「階級」對這個社會的分割,是病症之一,但是,無法以階級來治癒它。

理由也不難理解,同一個階級的人並非在同一個生活社群的成員,因此,他們難以建構群體內的道德,互相之間無法具有道德約束力。

這是為何,馬克思想要在無產階級當中發現某種「普同性」,想要透過階級革命來翻轉整體社會的公平性,而20世紀受他啟發的相關革命卻始終無法建構一個良善的政治社群。因為,階級成員被動員的是,「有所不平的憤怒」,互相之間沒有其他的聯繫,畢竟他們並非同一個生活社群的成員。(長期的工會組織例外,或是階級偶合了族群社群,然後,族群社群很可能躍升為民族…..。這些都不在這裡討論的範圍。)

因此,近代開始談論社會民主,就是企圖融合階級意識和共同體精神,由共同體的相互性來平衡階級的尖銳性。

換言之,階級意識在社會生活中不是完整的意識狀態,它是眾多意識當中的一種,在某些時刻被凸顯的「類別」。我們當然需要具有階級意識,但是,階級的分類和概念,或是由階級出發的認識論,卻無能救贖階級帶來的痛苦和病症。

畢竟,就如同任何革命的目標一樣,我們需要的是重新縫合的關係,比之前更平等具公義的關係。這也是為何,馬克思的著作當中對生活社群的著墨不多,只出現在現代性之前的領主封建社會,以及,他期待的,革命之後的,人人平等的烏托邦。(這裡跳很快,有興趣的人,可以自己去讀。)

但是,革命的手段是否可以到達人人平等的烏托邦,顯然是困難的。因為,階級動員的是「不平」。這很正常,革命一定要先有不平。但是,很不利的是,同一個階級的人,卻不具有相同的生活社群,以及相應的社群道德和精神連帶。因此,階級所動員的革命的危險性就在這裡。你的同志,不一定具有你在乎的道德,你的同志,除了和你具有同樣被剝削的處境之外,不一定和你有精神連帶。

這是為何,階級的問題,要透過,除了它自己之外,外加其他社群面向,從多方面來更正和平衡它的尖銳性。

「性別」和「世代」,在資源分配的視角下和階級是類似的概念,所動員的情感也接近,是一種不平。性別不平等,世代不平等。這些都很容易引起「共感」,一種「忿忿不平」的共感,特別適合拿來做政治動員。

但是,別忘了,所有的革命,其目的都是為了縫合分裂的關係,重構一個更公平的社會,目的並非割裂。更何況,和你不同世代的,不同性別的,不一定是你的敵人,畢竟你也會老。而經驗老到的人會告訴你,世代需要合作。否則,今天何必懷念彭敏明,昨日為何悼念鄭南榕。

但是受傷的心特別脆弱,我們看到「同類」,同種性別,同一世代,特別有休戚與共之感,特別的想要與之共同陣線(共結連理?:)),共同努力。但是,歷史經驗都告訴你,有時候這是錯覺。因為,這裡的每個人並不擔保具共同的道德品質,精神連帶,互相之間隨時都可以翻臉,甚至彼此扞格、開始撕殺。

我們當然需要「公平利益分配的意識」,這樣的分配經常和世代與性別或族群偶合,也是實情。(族群的例子比較特別,畢竟具有相同的文化遺產和共同生活經驗)。但是,性別和世代,是一個社會的眾多分類之一,我們要小心處理這樣的政治動員對於社群的分裂。更何況,在大部分的時候,這樣的動員並沒有詳查「實情」,經常(故意)忽略「全貌」,只滿足了操作一方的利益。(下次是誰還會在選舉的時候再操作「性別」和「世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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